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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 【第五章】

 “广厦庄”正央大院。

 当四方屋檐勾勒出来的一大块方形天色染上橘红,红泽时而柔和、时而灿,点点颜色都要落入院子央心的井里,将清水也一并带红。

 穆容华从容从正厅堂上退场后,没回自个儿房内养神,却独自绕着这口风水井走啊走,她举步悠徐,面庞沉静若水,随霞而来的风拂发过肩、过颊,她略侧身,于是长身风,借风之力又将发丝尽数拂开,那脸、那身、那举措,斯文里带潇洒俊气,是幅很美的画儿。

 这幅美画突然进一笔,一名身形偏圆润的小姑娘端来一脸盆水,步伐重重地踩踏过来,完全不介意让人知晓她心情不太美。

 扬眸才与小姑娘对上,穆容华低唔了声,并在对方“生气”的瞪视下,很认命地走向院内边角的石椅落坐。

 “宝绵找我啊?”废话一句。

 她语气几近讨好,还朝小姑娘眨眼。

 可惜宝绵已然不吃她这一套,脸盆沉沉往石桌上一摆。

 这服侍她多年的贴身丫鬟恼些什么,穆容华心里清楚。

 宝绵气她这个主子当虽带她出关外、走域外,后来出意外了险,主子跟男人回关外马场住,却把她留在关外货栈,之后则遣人直接送她回江北永宁。

 然后主子跟男人私奔,半点消息也没捎回去,小丫头于是继续被干晾在永宁穆家大宅里。

 离开平野聚落,穆容华让人快马加鞭往永宁“广丰号”联系,殷翼与底下好手动身极快,将穆存义这两、三年向“广丰号”总栈借资借货写下的条子,以及载写的帐本全数取来。

 她料想二房定然发难,打这场安内之仗,总要有备无患。

 倒没料想,这倔脾气又护主护得紧的宝绵丫头,竟跟殷叔和朗青一行人赶来。

 她带笑轻戳丫鬟的润颊。“实绵眼睛圆圆,脸颊鼓鼓,真可爱。”

 小姑娘发出近似哼气的哑音,一把抓住主子衣袖,袖口起,那只长指句净、仅在握笔处微生薄茧的手不知何时已有红肿之状。

 望着宝绵持续气乡吓鼓着脸,动作却极小心地为她的伤手冷敷,穆容华嘴角益发柔软。

 之前在堂上,一掌击坏紫檀圈椅,当下就知手被自个儿弄伤。

 今面对族中长辈们的挞伐,不难看出二房主导整件事情走向,而五房眼下最关切的莫过于穆行谨的下落,五爷爷没太为难她,五房叔父更不用说。

 至于三房和四房,一开始确实跟随穆存义起舞,质问与责骂声不断,一波且一波连番来,那力道之狠,似不留她息余地。

 女扮男装一事她尽管是欺瞒了长辈,却从未做出对不住宗族之事,她明明看出穆存义的局,如此浅薄的局,她的心却是不定。

 内,最最深处的所在,仿佛有股难以描绘的火闷烧再闷烧,火气惊人积累,爆而出后,在血中扑腾胡窜,烧毁她沉稳淡然的那一面…

 又仿佛…仿佛身若柳絮,突来的一阵暴雨狂风将她卷拉摧折,毫无重量的薄身在狂暴中翻转旋飞,那太强的力道出一切掌控,她是如此的愤怒,因为无法掌住心绪,所以如此愤怒,又因如此、如此愤怒,更加不能稳心。

 正厅大堂上的局,以她的能耐,实可以处理得更妥当。

 然而她却这样暴躁。

 尽管她态度似举重若轻,内心的戾气终究显

 不仅仅是今,这般狂风絮飞的躁动已蕴藏好些天,她不解,下意识苦苦压抑,试图寻回内心那一片寡淡清明,竟是万般的难。

 直到堂上对峙,二叔被她得红了眼,冲她吼骂——

 …怎么,现下没男人在身边就不安分,踏实日子都不会过,只管冲着族里长辈们显威风吗?!

 如跪在冰天雪地间,被兜头浇灌上一大桶冰水,沁肤刺骨的寒意令她脑门瞬间清凛,掩藏在底端的意绪破出冰层,她骤然得悟!

 原来离开了珍二爷,她一颗心竟无法安适,日子过得都不踏实了。

 她与游石珍的相识痴都已迈入第三个年头,以往‮是不也‬没有过较长时候的分离,然这一次…这一次真的大大不同。

 私奔道段时候,很亲密相依的日子,真的仅有她与他而已。

 朝夕相处,情心悸动中更有一番体悟,爱绵间更深进彼此,不知何时他成了她的定心丸。有他相伴,再窘迫的局面都能轻松对付,就算真被困住,他或者要闹她、笑话她,最后却也护她、领她向前。

 情意因何而生?

 她是彻底体悟了。

 情意早似朝阳烂漫,且若绿草如织,就这么铺就而去,铺占整个心灵与神魂。离了他,着实教她吃尽苦头。

 面对自己的异常暴躁,她竟是不懂,竟还得靠旁人将她骂醒!

 只是…那男人肯定仍恼着她吧?

 当时听闻行谨出事,她没多少工夫仔细思虑,仅明白自己非随着叔父走不可。

 打一开始与他私定终身并私奔,掀起的涛必然冲击双方家族,这一点她十分清楚,也明白避开众人仅是一时,最后仍得出面解决,而行谨的失踪加促了此事发生,要她提前面对。

 首要稳住的便是族中长辈!

 她在正厅堂上说得轻巧,说各房爷爷和叔父如要跟随穆存义所提,既股又分出,她挡不了长辈们的决议,自然随众人之意…她心其实是纠起的。

 由亲祖父草创、在爹亲手中兴起的“广丰号”,到她手中之后走得更远、更广,此间她是获得几次重要的挹资才渐渐经营出如今的格局。

 她斟酌过,倘使各房最后全数撤股,其实“广丰号”依然能存,但钱银调度一时间肯定紧缩,如此一来,势必得放缓关外以及其他甫辛苦建起的通路。

 生意之事向来抢快,一缓下势头,那以往付出的心血很可能全白费了。

 所以她是杀给猴看,对付二房长辈不怎么留情。

 她一脸云淡风轻,谁要分出就来分似,却真心想与其他各房持续交往,毕竟三房里有几位对农事相当的人才,而四房的子弟们书普遍读得不错,她一直资助那几个学子,往后子弟们在科举上若有好结果,也能庇荫穆氏宗族。

 她对穆存义下狠手,穆知信后来私下也为自家兄弟出面缓颊,她耐着子,从头到尾只给了一句话——

 “二房分出撤股,往后二爷爷果真被弃,『广厦庄』也还有他老人家容身之地。”

 这已是她最后让步。

 今堂上,她最后恭恭敬敬请长辈们考虑仔细,看是要跟随二房脚步,抑或将此次风波揭过,希望他们在明午前能答复她。

 对自己、对“广丰号”,是有足够信心的,就仅是无端端烦闷,心绪不静。

 唔…也不再是“无端端”,她反正是弄明白症结所在。

 当听闻行谨出事,她飞身冲回“浣清小筑”收拾行李、拜别姥姥,之后却与游石珍起了场争执——她不要他跟随。

 即便如今已体悟到无他相伴的苦,她依旧不要他相随。

 他若跟来,见族中长辈们“联合会审”她,拿她女扮男装的事一再攻讦、越骂越,他肯定作怒。

 而珍二爷发怒,会干‮么什出‬事谁都料不准。

 安内之事,她希望快狠准,他若横一手,怕是整个“广厦庄”都不得安生。另外尚有一因,长辈们责她、骂她,即便过分了,她皆能当作风过耳,但要是有谁待珍二爷不好,连他一块儿开骂,令他受委屈了,她根本难以隐忍,届时会干‮么什出‬,自个儿也料不准。

 “你不要跟。”她一而再、再而三道。

 “为何?”

 “我不要你跟。”

 “为何?”男嗓依旧沉着。

 “就是不要。”

 “为何?”

 “我绝非墙贵小花,族中的事我自个儿能对付,不需要你!”

 说到最后,火气都冒出来,然而话一出口就好后悔好后悔,她怎能对他说出“不需要你”这般的话?!

 她说不需要他时,男人脸上表情真要剜她的心似,让她也傻住。

 又没要遗弃他,那张犷好看的面庞做什么那样悲愤?黝黑目底尽是落寞!她顶不住了,探袖去拉他的手。

 他没有挣开亦未回握,仅由着她。

 “游石珍…”带着歉意嗫嚅。

 见他脸色并未回温,“哥哥”二子才想唤出,他却快她一步启声——

 “穆行谨失踪之事,你还是需要我的,不是吗?”

 一时间,她听不出他温温漠漠语气里藏带的情绪,如此更令她心惊心痛。

 她是让他难受了,这完全偏离本意,她原想护他啊,不料让他这样难受…

 然而他尽管作怒,行谨的事却主动揽下。

 讽刺的是她正有此意,想请他帮这个忙,毕竟“飞霞楼”那位阿大姑娘似乎话中有话,俨然是条线索…

 自那一别,他去向无定,自己只能等待他主动联系。

 …何时能再聚首?

 一阵冰凉敷裹伤手,将她腾伏不定的思绪扯回。

 宝绵丫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小盒薄荷,正挖着凉凉稠替她上药,垂颈敛阵的模样无比认真。

 “宝绵待我真好。”她讨好又说,俊容漾笑。“欸,可惜你少爷没法跟你一块儿私奔。”果然,她立时得到小姑娘一记瞠瞪,逗得她更乐。

 她屈起指,轻快挲过丫鬟可爱的鼻头,问道:“宝绵都快及笄,该有想私奔的对象了吧?唔…宝绵别奔啊,你爱跟谁一块儿,就跟谁一块儿,谁不让你们在一块儿,你少爷就跟谁急,你千万别奔啊。”

 如愿又见小姑娘赏给主子一记狠瞪,显出女儿家的羞恼,这般赏心悦目啊…穆容华扬轻笑,双眸弯弯。

 尽管有要事悬而未决,且深刻想念着某人,她仍旧要笑。

 族中酝酿而起的躁动,在穆大少快刀斩麻的手段下,三后全面平息。

 她毫无欣悦之情,即便结果与她所预想的全然一致,毕竟紧接而来才是最最要紧之务,无论如何必得查得行谨下落。

 穆知信那儿以及“广厦庄”所遣出的人手,这几仍探不到丝毫消息,之后赶至的殷翼和一小行人马虽加入捜寻,依然无所建树,穆容华只得召回人手重新调度,将人力分作明暗两支,明为虚、暗为实,大胆假设下锁定主要目标——户部尚书家的独苗贵公子、当朝国舅爷。

 伦成渊。

 伦家这位贵公子行踪不难掌握,自穆行谨出事,伦成渊的画舫仍隔三差五悠在川道上。

 对方既然提出合作买卖之事,暂且不管真假,穆容华倒想藉由此事投帖拜访一探虚实,不过对方来得更快,她拜帖未出,伦成渊已遣人来邀。

 前来接她的下人将她上舫船,五房叔父穆知信想跟,结果不成,连宝绵丫鬟也不让她随身伺候,那名下人态度倒相当谦恭,只道一切得按自家主子的意思,主子仅吩咐邀宴穆家大少,他不敢违背。

 上船前,穆容华暗暗向穆知信递去一个眼神,一是要他毋须过分担忧,二是提点他可将人手派给殷翼调度。

 殷叔是老江湖了,她此次与伦成渊短兵相接,因之而起的所有动静皆不能轻忽,这一点殷叔定是了然,必会再三留意。  M.iJS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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